論孔誥烽教授《從普世價值到主體覺醒的七一》

聯合國人權委員會主席羅斯福夫人（前右）與副主席張彭春（前左）。1948年

本土身份並非普世價值的前提
孔誥烽教授於六月二十八日主場新聞上發表《從普世價值到主體覺醒的七一》（《七一》）（１）說：「本土身份是普世價值的前提」、「所以講普世價值，並不能取消建構本土身份與本土政權的需要」。

但是，不論何地本土身份、多本土身份、甚至不重視本土者，依然必須尊重普世價值。聯合國的《世界人權宣言》（《宣言》），宣揚的是「對人類……不移的權利」，即普世價值。人權法是凌駕級別法律，如果「本土身份與本土政權的需要」妨害了「不移的權利」，就要制止。與其說「本土身份是普世價值的前提」，不如說：普世價值是本土身份規範。在做一個香港人之前，我們得先做一個人。

孔教授《七一》說：「但在任何地方要保護、伸張普世價值，均需要在一個已經界定好的公民社群中間、由一個服務於該社群的本土政權去實行。」這有點道理，不過，要違反普世價值，同樣要有一個本土政權。同樣可以說：「本土身份是違反普世價值的前提」。如果說個別人士可以違反普世價值，那麼保護、伸張普世價值亦然。

本土身份不是普世價值的前提，相反普世價值是本土價值的底線，是本土價值與法西斯的分野。

極端而普世的價值？
孔教授說「要保護、伸張普世價值而不去界定一個特定的公民社群」時提到兩個例子：鴉片戰爭和美國伊拉克戰爭。如果社群未有界定如何開戰？（２）孔教授的意思大概是「普世價值與當地本土價值衝突而不尊重當地本土價值」的後果。但兩例子皆引喻失義。

第一次鴉片戰爭時，英國國會議員Gladstone譴責與清朝開戰為無理不義，旨在保護惡名昭彰的走私販子。當時英美公眾就英國因一己之私，發動戰爭，咸表達憤怒。至於美伊戰爭，根據人權監察報告：美國入侵伊拉克並不符合人道干預的要求。（３）

其實孔教授應該舉的例子是南非種族隔離政策、中共八九天安門事件之類。這都是普世價值與當地本土價值衝突的例子，而國際社會都「無分疆界，以保護和伸張全人類的普世價值為己任」，去反對上述的暴行。孔教授是否對此有意見了？

孔教授在「毓民踩場」節目中談到普世價值推到極端不好，我不明白。當然，如果是學術上的趣味討論，或許有可能「把普世價值推到極端」（４），但在普世與本土價值的討論中，這幾乎不可能。普世價值是以底線的形式出現的，底線就難以推向極端。《宣言》說：「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及權利上一律平等」。以這句黃毓民常常提到的句子為例，怎麼可能把這句推到極端呢？

西方的普世價值？
陳雲說：「目前的中產階級和西方的普世價值無助於華夏民主。」（５）這倒像是中共的口吻，請看香港《大公報》2004年社評說：「所有這些自由都只有在愛國愛港旗幟之下方能彰顯其真正的價值和光芒。」（６）

普世人權當然不只是所謂「西方」的，而是普世的。上面提到的《世界人權宣言》，中國也有人參與起草。1948年時任聯合國人權委員會副主席張彭春，為主要起草人之一，如《宣言》第十八條，就是根據張彭春儒家思想的意見修訂的。《宣言》也不是東方的。張彭春認為東西方文明當中有共通的地方。（７）

1948年《宣言》在聯合國表決通過（四十八票贊成、零票反對、八票棄權，棄權的沒有東亞國家）。其後實現《宣言》的公約之一，即《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公約》），是全球絕大多數國家（共149個）都已締約，包括各不同宗教、文化、種族、「本土」的。世界人權還是有很多問題要解決，但承認普世價值之「普世」地位，凌駕於本土價值，則是大勢所趨。

空泛的普世價值？
陳雲說：「普世價值空泛，這些價值觀只能作為政治和法律體制的基礎，卻不能作為資源分配的原則。」（８）普世價值固然是政法基礎，不過普世價值並不空泛。各地政府實行《公約》的時候，都要檢討本來的法律有否違反《公約》。如果是空泛的言語，根本沒有必要透過立法的程序，一條一條法例去檢討。

而且我們能夠具體地指出哪些行為是違反普世價值的，例如「陳雲指現實政治是維護本土利益的合理手段，少數族裔的利益亦暫時無法兼顧」（９）這就是具體違反普世價值的。

普世價值在香港，在當前爭取民主的關鍵時刻，同樣有具體的價值。

捉錯用神
這裡要說出孔教授《七一》最大的問題，就是他捉錯了用神。捉錯用神的原因，大概是「隔空對掌」的後果。

孔教授《七一》說：「當時（按：指2004年民主派提出《維護香港核心價值宣言》）提出的香港核心價值，其實只是普世價值，難以用來界定香港本土 。」當時強調普世價值，因為中共在否定普世價值，民主派在擔心「失去了香港的核心價值」（１０）。打球賽我們一般不會強調球例－－除非有人經常刻意犯規。孔教授說：「普世價值，難以用來界定香港本土」，必須指出，普世價值足以界定人的身份。如果說某些時候，例如說為了本土抗爭，可以暫時放棄普世價值，就是暫時不把人當作人。不把人當做人，是現代文明中最卑劣的行徑。

孔教授《七一》又說：「香港某些民主派人士以本土不能導引出普世價值來否定本土，是本末倒置。」或許是本末倒置吧，但這不是我們否定勇武抗爭本土派（勇武派）份子（１１）的原因。

否定勇武派的原因
容我引用碧華依的話：「我認為普世價值和人權很重要，因為這是死線，不能越界，如果這些也守不住，所有的社會運動都會瓦解，因為大家根本不知道終極的價值是甚麼。 」（１２）

所謂普世價值就像球賽的球例。例如爭取民主的策略，有不同的意見。有的認為應該使用佔領中環的方法。有的認為應該什麼爭取的行動也不做，「港人只須靜待中共宣布香港普選方案」（１３）。這些可以說是球賽的策略。但無論採取任何策略，都不能違反球例。

例如使用粵語、爭取入境審批權，是本土價值，沒有干犯普世價值，所以是容許的，我們都贊同。例如「有些人說我搞漢族沙文主義，但這是唯一選擇。當多元損害香港利益時，我覺得我們不需要理會他們。」（１４）這是違反普世價值的，就不能容許了。

孔教授《七一》說：「講普世價值，並不能取消建構本土身份與本土政權的需要。」普世價值不是「忽然普世」的政治投機，不是隨便拿個神像來對抗勇武派的，普世價值也不是用來取代本土價值的。普世價值是底線，是用來規範所有其他，包括本土價值的。

反對本土利益優先、以本土不能導引出普世價值來否定本土等等，並非否定勇武派的原因。

因為勇武派提出這些違反普世價值的說法，「香港某些民主派人士」才根據普世價值來否定勇武派，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勇武向前
孔教授在《七一》結尾說：「勇武向前」。向前或許好，但請先認清楚勇武是什麼。

孔教授《七一》提到巴勒斯坦，巴勒斯坦村莊Budrus發動了十個月的非暴力抗爭，外人難以想像。至於香港的勇武派則說「……投擲石頭、玻璃樽、汽油彈，乃至組織起義兵團，都是暴力」、「理性的暴力，叫勇武」。（１５）這不是抹黑，不能怪別人批評。

在一篇據說是孔教授（是否如此並不影響本文論點）的「回應」（１６）說：「至於熱民的『鳩做』論和陳雲全面否定的觀點，我仍在消化理解當中。這個問題，激進派急須展開認真的辯論，但觀乎現在的發展，這個討論似乎是不可能展開了，實在可惜。」

勇武派的立場不斷游移，例如應否平反六四的立場，好像每年不同，令人無所適從。孔教授請盡快消化理解陳雲的整套理論和立場，請勇武派內部先展開討論，然後列明立場，誠實點不要再搬動龍門。請思考一下例如下列問題：
１、勇武抗爭者在什麼必要條件下才會使用暴力，何等程度的暴力？
２、為了本土利益，是否可以暫時或永久放棄普世價值？
３、香港人應否支持內地民主運動？

這些都是原則有關的問題，我們要想清楚以上的問題，以免趕上「勇武」號列車了，但因為上錯車而後悔莫及。

附註：
１、孔誥烽《從普世價值到主體覺醒的七一》。
http://thehousenews.com/politics ... %E4%B8%83%E4%B8%80/

２、其實清朝也不是「公民社群」，但這不重要。

３、War in Irag: Not a Humanitarian Intervention.
http://www.hrw.org/news/2004/01/ ... tarian-intervention 

４、K. Popper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 Chapter 7. 或安樂死、自殘、自殺等等問題，爭議比較大。

５、陳雲《告別離地中產，慎防普世價值》。
https://www.facebook.com/notes/w ... %BC/599834330040520 

６、林志文《香港〈大公報〉：「一國兩制」是香港核心價值》。
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 ... content_1529883.htm 

７、S. B. TwissConfucian Contributions to the Universal Declaration of Human Rights in The World's Religions pp 102-114.

８、何雪瑩、林緻茵《何謂香港人？ 陳雲vs碧樺依》。
http://www.pentoy.hk/%E5%B0%8D%E ... E4%BE%9D-%E4%BD%95/ 

９、同上。

１０、《維護香港核心價值宣言》
http://hkspeech.wordpress.com/20 ... %E5%AE%A3%E8%A8%80/ 

１１、勇武抗爭本土派份子，可以簡稱為「勇武派」。因為勇武派的理論大師陳雲已經同民主派、前進抗爭民主派、本土派逐一絕交。似乎勇武抗爭本土派最獨到之處，應是「勇武」。

１２、同８。

１３、陳雲《有關明日七一遊行的情勢分析及勸告》。
https://www.facebook.com/notes/w ... %8A/613008918723061

１４、同８。

１５、陳雲《我理性，所以我勇武》。
http://www.am730.com.hk/article.php?article=57300

１６、https://www.facebook.com/permali ... bid=138443643002303